村庄传风物草木篇之三：介绍几种树木
杨献平
村庄是要有树木的，没有树木的村庄很可怜，简直不像村庄。树木是村庄的衣裳，不仅是绿荫，更是一种庇护。
鞍子沟乃至更远的村庄，更高的山峰，通常长着这么几种树木。
一是松树。不管哪个村庄，哪户人家，站在自家院子里面或是房顶上面，就会看见松树。松树离村庄很远，离人很远，看起来有点模糊，但它们是青翠的，不理会季节的变换。远了也有好处，人要是想砍它们，起码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，砍了还得背回来，砍的再多1个人也拿不会来，变不成自己家的财产。即使100个人，1000个人，也要用几年的时间。
松树不像椿树、槐树、苹果树和梨树那般爱和人套近乎，它们和自己的同类联姻，一片一片，一棵挨着一棵，手拉着手，肩并着肩，脸对着脸，互相摸着胳膊和头发，虽还没有达到同生死的境界，但可以同命运。说一损俱损，一荣俱荣不很准确，也可以算是一个片面的真理。
松树是国家种的，籽儿是飞机撒的。那时候，我二舅父还是石盆大队的书记，小小的父母官儿。飞机撒了种籽之后，一年之后，小松树就长出来了。长到尺巴高的时候，二舅父和其他大队干部一起，号召群众上山植树造林。飞机撒的肯定不匀，群众就把多余的拔了，移到稀的地方。几十年下来，松树蔚然成林，从蝉房一直延伸到武安的牛登台村，方圆500亩的面积。
我十几岁的时候，还大肆砍伐了一回，买了不少钱。我父亲去跟人家扛松木（死了的松树只能叫松木），一扛就是半年，挣了不到3000块钱。我还去跟父亲送过干粮。老远就闻到了父亲身上的松脂味儿和汗臭味儿。
松树小的时候，村人没有特意去看，松树的死活跟人没关系，人人都很淡漠。松树自生自灭了几年，逐渐长大了，可以做檩椽了，村人眼睛就看见了，晚上很多不远数十里去偷。扛回家里卖钱，或者盖房子用。直到现在，此类行为不断。
松树挺拔耸直多枝节，其皮粗厚有鳞形。“松花（松黄），味甘，性温，无毒。主润心肺，益气，除风止血，也可以酿酒。松脂，味苦、甘，性温。无毒。治恶疮，头疮溃疡白秃及疥瘙虫病，安益五脏，常服轻身不老延年。松叶，味苦，性温，无毒。治风湿疮，生毛发，安五脏，不饥延年。”（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）
二是棌树。也叫橡树。枝节横生，叶子中间肥胖，两边半圆，靠拢的两头，为弧形。树干为焦黑色，皮肤皲裂，缝隙如深伤之后留下的疤痕。秋天时候，枝上结些果实，也和毛栗子一样，表皮上有刺护着，成熟之后，才张开，像丢石头一样，把里面的籽儿吞出来，壳儿扔在枝头悬挂，等到再一次发芽生叶的时候，才一一落下。
棌树籽儿可以吃，李时珍没有说过，但村里人吃过，都是到树林里拣了果实，回来晒干，去皮，拿到碾子上撵成面之后，再和麦子面一块儿和了，撒上适量的盐巴和佐料，揉成面团，再放到篦子上蒸，熟后，趁热切成条儿状，即可进食，但味道很苦，大荒年的时候村人抢着吃，年景好了，便再不拣拾棌树果儿，任其腐烂，或者长出新芽，成为大树。
三是杨树。大都长在河沟边儿上，以前村人迷信，云：（房）前不栽杨（房）后不栽柳。近几年，因了谁家房根的树就算是自己的，利益驱动，就顾不得什么讲究了，在房前屋后种了，不几年时间，就蹿了几丈高，树干不断加粗，树冠一直向上，如若没人故意伤害，轻易不枯，不坏。村人做家具用，盖房子也做梁用。
这里的杨树大都为白杨，躯干挺直，少有弯曲，叶子阔大，阳面为青色，北面为灰白色，一边有锯齿，扎小孩儿的手。风吹起来，如众人拍手，又似大雨声。村人迷信，称之为“鬼打手”。李时珍说：杨树木皮味苦，性寒，无毒。用酒浸泡后服用，可治毒风脚肢气肿，四肢活动不便和痰癖等症。树枝可治肚子疼和嘴唇上疮，叶子煎水含漱，可治齲齿。
四是柳树。但倒栽柳很少，大都是那种枝干粗大，条儿下坠不是很明显的那种，应当是苏轼所说的“蒲柳”或者水杨。树枝刚劲有韧性，古代的人用来做箭杆。
和杨树一样，柳树喜欢长在河沟边儿或者河沟里面，像人一样邻水或者干脆浸水而生。柳树命大，只要用水，随便折一根插在地里，成活的几率远远高于其他树种。村里人老（死）了，砍了柳树枝子，取掉细条儿，把白纸铰成条儿状，贴在上面，叫做哭丧棒。将老人埋了之后，不可带回，随手插在坟上，若是春天时候，大都可以成活。几年之后，就为故去的先人撑一片绿荫了。
柳树浑身是药，叶子小的时候，可以治腹内出血，还有止疼的功效。采柳絮擀成毡子，夏天小孩睡卧其上，不生痱子。树枝和根治痢疾，煎了漱口可缓解牙疼。
五是杨槐树。多生长在阳坡，有聚群生长的脾性，单独一棵距同类远了，便难以存活。
春天末尾开花，花呈白色，一串一串的，像一根藤蔓上的成串扁豆角一般。花蕊暗红，与茎部相接处成暗黑色。花味甜儿香，是蜜蜂热爱的花朵之一。每当这个时候，来自远方的放蜂人一夜之间就聚在了杨槐林子周围，第二天一早，打开蜂门儿，蜜蜂闻到香味，便蜂拥而出，从这一朵花到另一朵花，飞来飞去，忙的不亦乐乎。往往，要是有五十箱蜂，一个月时间可采蜜一顿左右。
六是栗子树。为落叶乔木。多生长在向阳的地方。栗子树腰很粗，有的要两人环抱，树冠极其发达，但不爽直，总是曲曲弯弯，向上或者向下，直直向前的几乎没有。树冠庞大，足有三间房子那么大。农历四月初才吐出新芽，叶子基本定型时，随着开出一条条杨絮一般大小的花絮来，花状为小黄粒儿，密密麻麻，挨在一起。大约十天左右，花落，毛栗子结出。颜色青青，乍看像小苹果儿。再大一点，就露出了青色尖刺，幼时摸着不扎人手，软软的，搔痒一定很好。
到深秋，果实才成熟，先是长满尖刺的外壳逐渐变黄，乃至暗黑。炸开口子，一两天时间，里面黑色的籽粒露了出来。若不及时采摘，籽粒落在树下的杂草中，因为颜色仿佛，极易混淆，收获就大为减少。在家乡的时候，等别人摘了栗子，我们这些小孩子随后挎上荆篮，拿着长杆，到树下树上捡拾，眼睛亮一点的，一天下来，也可以有三五斤的收获。
七是柿子树，也是落叶乔木。春天发芽，长叶，成熟在秋季，若小孩拳头大小。太阳直射的往往过早成熟、变红，发软，尔后掉落。摔在树枝上，树下草丛和石头上，鸟儿门就啄着吃了。到了农历9月份，摘一些青的柿子回来，放在锅里，添水烧温，水凉后再烧，如此几日，青涩味道溢出，虽然表皮尚青，但吃起来清脆有声，甜蜜滋润。
等人们收完了秋天的庄稼，种了冬麦。就该摘柿子了。柿子不像核桃和栗子，不怕摔坏，这家伙皮薄，从树上掉下来，就有可能被地面的石头咯成几瓣儿。只有人爬到树上，用带了钩子的长杆，一个一个地摘，下面的人在地上垫了干草，或是用破布子接着，才不致于损坏。
用担子挑回家里，拿到房上，好的用专门的刀具旋成柿牛儿，不好的刻成柿块儿，放在苇席下面，捂上一段时间，糖份溢出表面，像涂了一层白糖。现在市场上买的，大都是由柿牛儿捏成的柿饼，河西人也很喜欢吃这种土特产品。
听母亲说，村里的柿树这几年不结柿子了，一棵树上有几个就不错了，以前还可以买几百块钱，现在连自己吃的都没有。有人说是树老了，生病了。有的人一看柿树没有用了，就锯倒，烧柴，或者做点家具。
八是核桃树。原产西域，由汉使张骞带回，原名胡桃，又称羌桃。核桃树大根深，皮肤斑驳，多白色，夹杂黑色裂口，叶片厚，呈半圆形，略像大青叶，两枚叶子相对，一对儿一对儿的，气味发臭，牛羊不食。春天开花，和栗子花相差无几，穗儿呈苍黄色。
核桃树三月底挂果，九月成熟，果实圆形，青皮很厚，里面有壳儿，成熟时候，青皮变黑，后脱落。人用长杆打，连树叶一起落下。收后，用水泡烂青皮，用一种专门的农药清洗，里面的硬壳便洁白起来。核桃仁儿是极好的补钙食品，吃了强壮身体，黑须发，利小便，去痔疮。利通血脉，使人骨肉细腻，补气养血，药用价值颇高。